金宇澄独家专访:“美术和文学都是记忆过去”
“美国作家福克纳说过,人是背向坐于奔驰的车上,看不清未来,当下一闪而逝,所以唯一清晰可见的部分是过去。我的过去,包括这10年的绘画,也是一种可见的过去。这一点,绘画和文学没有区别。”
这是著名作家金宇澄在个人画展开幕式上的一段话。2023年11月25日-2024年1月28日,“繁花——金宇澄绘画展”在上海东一美术馆展出,这是金宇澄迄今为止最大规模的绘画作品展。展览开幕当天,金宇澄接受了看看新闻记者的独家专访。
金宇澄的绘画源于小说《繁花》。十年前,借长篇小说《繁花》出版之机,金宇澄打开文学之外的另一时空——插画,用简笔画式的速写勾勒上海旧影,与小说形成特别的互文。
在创作过程中,他不断把记忆里碎片化的城市风物用绘画的形式记录下来。“美术和文学都是记忆过去。回看过去,把你内心的积累表现出来,只不过表现方式不大一样。”金宇澄说。
过去十年间,他创作了一系列从尺幅、题材、媒介到画法各异的图像系统。不管是他的文字还是绘画,在繁多的事件与人物之间,金宇澄努力搜寻着事物的“调性”,以及弥漫其间“闪耀的韵致”。
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《繁花》已然成为最火的文学IP——改编成舞台剧在不同的城市上演,由王家卫导演的同名电视剧也将上映,身处热闹与喧哗,金宇澄始终“不响”。比起小说,他就像自己写过的“阿宝”,夜深人静,独上阁楼——金宇澄最近10年,沉迷于绘画中,无法自拔,常常画到凌晨两三点。
“这些年来,为什么我一直坚持绘画,而写作就搁置在一边,是因为绘画要比写作快乐。”对于绘画的兴趣,金宇澄直言不讳。“文字是一种解码,不像美术,一眼就能看到它的全貌,音乐也是第一秒就能感受到它的情感。文字进入比较困难。写作的过程也是非常纠结的。但是文字的力量很巨大。”
在物资匮乏的1970年代,金宇澄只是读小说,但意外发现东北农场宿舍里暗传一本破烂的国立中央大学(现南京大学)的《建筑系钢笔画教程》,这是他翻看最频繁的美术教程。返回上海后,他在钟表工厂当钳工,学了半年的机械制图,这是他绘画起步的基础。本次展出的《梧桐与无花果》作于1976年,是目前保留下来最早的一件草稿。
本次展览是金宇澄绘画原作最完整的集中呈现,精选了他近10年创作的12个系列、200余幅原作,演绎他画笔下的“旧梦新影”,勾勒出艺术家的创作变迁。展览中既有金宇澄的“下乡生活”,也有他的“江南旧梦”、“沪上独白”。尤为特别的是《繁花》插图手稿的集中亮相,包括与之相关的诸多手稿、设计等,总计近40幅,首次以最全面的面貌公开展出。
艺术评论者指出,金宇澄的画并非文字、文学的替代或增补,它将自己从文字中区分开来,以文字的终点为起点,而后建构起自身。“最令人惊讶的是,他的绝不留白,他的不执着但相当考究的手艺或技术,使他渐渐步入佳境。”
他的绘画痴迷于“现场与细节”,充满层层叠叠的叙事,他将历史回忆、现实洞察与未来想象,跨时空交织起来,形成一个个超现实的世界剧场。著名艺术史学者尹吉男认为:“金宇澄的画很复杂,有那种洞悉人情世故的老辣。作品的每个局部都不是简单的画面,在形式上、内容上相互嵌套着,像人的神经一样复杂,思维极其缜密,充满了‘心机’,这种复杂跟天趣正好是矛盾的,但他结合地很完美。”
艺术家冷冰川认为金宇澄绘画的叙事特质是模糊、假象和迷惑,“他的画其实没有透露太多故事,吸引人的是让人感同身受的阅历、疼痛和刺。他用活生生的自我直视,通过对色彩、细节主动的节制和讲究,勾画一些早年特殊的,并非单纯的记忆,让他画中的花鸟、山水、城市、人马都像是一个个‘人’,更单纯、更平稳、更具体,像草莽中的一粒种子,被人遗忘才熟透彻。”
近两年,金宇澄的兴趣转移到灰调系列的绘画。在一幅“蒸汽朋克”般的作品《背影》中,时间仿佛回到了1930年代的世界工厂车间,机械管道相互穿插缠绕,秩序井然,淡淡的黑白灰透出冷峻感。它很复杂,又很简洁,似有隆隆巨响把观者带回大机械时代,又仿佛忽然寂静地停在机械世界之外的另一世界。
这些灰调作品,让北京画院院长、策展人吴洪亮颇为惊艳。“灰调子非常难处理,他在色彩、造型、复杂的构图穿插之外,更重要的是思想的注入、叙事性和开放的能量,带领我们穿越了对于一般绘画的理解。”
环抱的手臂,多次出现在金宇澄的画作中。在作品《北风》中,巧妙协调了自然与心理的色调,这是冬天独有的色调。艺术家徐累说,“黑黑的窗口站着小小的人,没人知道窗内发生了什么。大俯瞰的全景视角下,一双巨手探入画内,环抱着鳞次栉比的房屋,没有任何投影,每一座小房子都扎扎实实地矗立在北风中。”
“绘画是没有办法用文字来解释的。我一定要在这幅画里把所有我想说的话放在里面。”金宇澄的画,不在于精致的形式语言或是图像解读,而是一种整体性,画面中蕴藏的叙事性如同远处传来的私语,绵密、悠长,观念层层叠叠,与超现实主义风格相糅合,构成了金宇澄庞大的绘画宇宙。
无处不在的隐喻与曲径探幽式的解谜,构成了金宇澄作品中的诗意与哲思。正如他所说“画画时,叙事的焦虑安静下来了,四周更幽暗,更单纯、平稳,仿佛我在梦中。”
(看看新闻Knews记者 王琳琳 摄像 张凯 编审 邢维 实习生 潘思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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